[浮日闲谈]虚无主义和当代青年
当年读书的时候,妈妈跟我说‘你这小子不好好读书,以后超市去收垃圾’。我心想收垃圾太辛苦了呀,‘我要好好读书,我要好好读书,我要好好读书’,心里想了三遍,奋而图强了一分钟,然后拿起旁边的橡皮,玩了一下午……所以很长时间,我怀疑自己脑子有问题。人家说的清清楚楚,自己理解的也是明明白白,不好好读书就要收垃圾,自己不想收垃圾,所以要好好读书,这不是很清楚吗?怎么就一点动力都没有呢?
于是我高中毕业那一年,放弃了考驾照(极度懊悔),主动应聘到超市收垃圾。第一天我就深深的怀疑了老母亲的说法,因为暑假想去超市收垃圾的不止我一个,以至于还要排队面试。我比马云幸运,第一次工作面试就很成功。我的职位是蔬菜水果收垃圾岗,主要负责把顾客挑剩下的烂菜烂水果收回到后面的垃圾桶。两个星期后,我再次质疑起了母亲,我感觉这个工作很有意思,至少比在教室里刷题有趣太多了。但我心想话不能说太早,可能是新鲜感。一个月后,我发现我是对的,这工作确实很有意思的。尤其是‘打称’,我工作的超市里的水果蔬菜都是没有贴标签的,需要有个人站在一个电子秤旁边,通过人眼来区分不同的蔬菜水果,然后,给这个蔬菜水果称重。比如,小黄瓜的编号是‘11365’,绿甘蓝的编号是‘23134’这样,在称上输入编号之后,会有一个标签条,我需要把标签条贴到蔬菜水果袋子上。你可别小瞧了这个事。难点有三,一是蔬菜水果种类太多,光是黄瓜根据产地不同就有六七种,有的黄瓜长得怪,你看着是A,其实它是个B,属实难分。二是顾客不好惹,打的速度慢了要骂人。三是有监督,收银柜的大妈每抓住一个错的就能领10块奖金,奖金哪里来呢,就是扣打称的。所以老员工都不愿意打称,我就成了倒霉蛋。
开始的时候,我特别难受。看着喜不自胜的大妈拿着打错标签的菜来到我面前,‘小伙子,你看看是不是打错了?’,气煞我也,于是我发奋图强。仅仅几天我就把所有的菜倒背如流,又过几天越打越快。一个月之后,我主动承担了所有的打称任务。倒不是因为我有受虐倾向,而是我发现其实全心全意‘打称’其实是一件特别爽的事情。我之前跟很多人说过这个体验,有的人完全无法理解。但我不知道你是否体验过心无旁骛,忘记时间做某一件事情时候的感觉,比如全心全意画画,弹奏乐器,写作,冥想或者写代码的感觉,当时的感觉就类似于这样。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做事情特别有动力。
三个月之后,我结束了这份工作,去上大学。我开始有了一种危险的想法,我不想读书了,我感觉浪费时间。尤其学校的老师在那念ppt的时候,我分外怀念在超市‘打称’的时光,我没有开玩笑。另一件麻烦事,伴随而来,我发现我长期以来的价值观被击碎了。过去的价值观是爸妈给的‘坐办公室体面幸福,超市收垃圾的人生很糟糕’,可现在我发现我竟然不反感在超市‘收垃圾’。我最无法接受的一点是,我隐隐觉得即使没上这个破大学,我去超市打工,我依然可能会过得很开心。即使是上了大学,我也很可能难以获得想象中的幸福。可如果这样的话,我前三年没日没夜的刷题考大学又图个啥,那我在大学教室里听秃头念经又图个啥?人生第一次,我体会到了虚无主义。
几年后,我还有点学生气,所以不吝于找人分享我在虚无主义上的体验和理解。渐渐的,我发现当年身为青年的我们,或多或少的都体会到了虚无的感觉。只是处理方式不同,方法有三,一是坚守,坚守老一辈价值观,坚持某种信念。二是遗忘,假装这个问题不存在。三就是很少的人了,坚持找个能自圆其说的答案。第三条路可真是不好走,这意味着要全面的重新审视自己过去的认知,挑战从小到大接受的三观,重新构建一套。面对虚无主义,有一个核心问题,那就是,人生到底有没有意义呀?
有人说,钱就是意义,可有钱未必开心。有人说开心就是意义,可当下的开心不代表长久地开心。有人较真说长久的开心呢?可长久的开心又如何去定义。有人说建功立业就是意义,可古今多少事,成败转头空。有人说人类的延续就是意义,可人类短短几十亿年的历史,出现是幸运,维系也可能只是幸运。任何的事情,总是咋一看很有意义,却经不起拉长看放大看。或许吧,没意义才是根本。佛家不早讲了,凡事‘缘起性空’。
时至今日,我深深感受到了世界的本质有’虚无’特质。我认为当代人更容易体会到这一点了,很难说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解决了饥饿温饱的问题之后,人才有了更多的可能理解这一点。我的父辈们多是60-70年出生的,经历过饥饿年代的他们很难理解这一点。当年我还曾试图让长辈理解我们这一辈的想法。比如去玩剧本杀,我跟长辈描述过这是个角色扮演游戏,目标是找出凶手云云。得到的回复是‘有什么毛病要玩这个?’。对于大多数60后,70后,我觉得是很难理解90后,00后的,他们有他们青年时候的意义。不幸的是解决了温饱的90,00后是很容易’虚无’一代人。而’虚无’真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东西,所以时至今日我越发意识到有一个稳定的三观是多么的重要。我有时在想’虚无’的本质在哪里,我想是死亡,人总是要死的,时间总是有限的。从‘人总是要死的’这个角度讲,做任何事自然是没意义的。不是任何时代的青年都得受一遭虚无的考验。而我们这一代开始可能越来越多的人会意识到这个之前很多人忽视的东西。
我也曾意识到这并不是我们这代人才会发现的问题。空闲时,我有时会想,青年时候的释迦摩尼在树下冥思苦想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过‘怎么就是这么没意思?’,‘我这么费劲做这个事情有意思吗?’,‘躺着啥也不干是不是就有意思了?’ 。而同样的问题,圣人们,先知们,哲人们可能也在星空下苦苦纠结过。